第54章_宫女谈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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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老太后赐婚,一个懿旨就终身恪守,矢志不移。对老太后也时有怨言,说老太后对不起她,委屈了她,但始终“怨而不怒”,至于发发牢骚,没有背离老太后的旨意。一直到死,这种封建思想贯穿了她的一生。

  跟太监刘祥的结婚,不过是老太后的一句话,到民国初年,刘祥病死,又改朝换代,她的年龄也不过30出头,对老太后的懿旨也好,对刘祥的夫妻情义也好,都可以说是仁至义尽,问心无愧了,很可以另嫁新人,度她的后半生。不,她不,她说:“他们活着,我对得起他们,他们死后,我也要对得起他们!”我们听了后又可怜又可敬!这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唯有一死报君王”的思想,紧紧地缠绕在她的身上。

  屈指算来,庚子年(1900年)她20岁,到1950年,整整70岁了。这时,她心情惶惶,预感到在世的时间不多了,于是下定决心,要到西郊去住。我们猜测她要住在恩济庄附近,找个旗人家,最多住上一二年,求那里的乡亲,死后,把她埋在刘祥的墓里和刘祥并骨,也就完成老太后指婚的命令,也可算对大清国的一份忠心了。

  她确确实实是个奴才,但她有为人的道德

  可惜的是,我们才拙笔笨,不能把她委婉的如絮如云的故事记下来,更没有隔窗听语的本领,把她那清脆美妙的语言记在纸上。阴阳路隔,我们只能怀念这位故人。《文心雕龙》里曾说过:“方其搦管气倍辞前,迨其成章半折心始。”说白了就是:当刚拿起笔来时,觉得有好多的话要说,等到写完了一看,也不过写出心想的一半。成名的古代作家尚且如此,何况我们两个小卒

  《宫女谈往录》就结束在这里。

  附一:我所认识的“老宫女”刘曜昕

  附一:我所认识的“老宫女”刘曜昕

  我和金易兄和他的夫人,已经是50年的老友了。50年过从,我们不仅在学术上切磋,而且确实经过患难中的考验,这是可以仿之于古人的。

  他退休之后,不废读书,肆其余力,写出20几万字的《宫女谈往录》,连续发表在《紫禁城》杂志上。他的才力、记忆、瞻博,都令我折服。

  我多次是他的手稿的读者。“老宫女”的故事引起我不少回忆。应该说:我是先于金易兄认识这位老宫女的,或者说金易兄是由于我才认识了老宫女,但老宫女到他家去当保姆则不是我介绍的。这话说来长了。

  1942年,我遭变失学,家乡兵燹,困居在北京沙滩附近的一个“公寓”里。说公寓是指它过去。日寇占领北京,百业萧条,学生锐减,这个公寓实际上已经变成一个杂院了,堪称“寓公”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这个“公寓”的主人,是北大老校工,总是旧相识,就接纳了我。他管收拾屋子,供应茶水,照管门户,伙食则自理。

  那是一个不规格的四合院:北房三间,房主和妻子儿女四个人住;东西房各五间,除我占一间外,其余九间分住了八户人家,都是挣扎在饥寒线上的小职员或工人;南房三间有一间是门道,住人的只有两间,住的是一位老姑娘和她的两个单身的弟弟。两兄弟早出午归,像是菜贩子,这位老姑娘就是金易兄笔下的老宫女。九家房客中,只有她和房东是亲戚关系。

  我的这位老校工房东是个老实近于怯懦的人,家里真正的主人是房东太太。这位太太小房东十多岁,是一个很“外场”的人。因为房客穷人多,房租免不了拖欠,甚至有时向他借借找找,于是她便以恩人和保护者自居;住户都是她的臣民,即使对我也常有点“颐指气使”的派头,颇像一位长者。而对南屋则好得多,但也仅限于对老宫女,对那两位“菜贩子”也常有不屑之辞,或显出揶揄的颜色。

  时间住久了,老校工不在家,问茶送水的事,免不了由太太承担。这颇使她感到“降贵纡尊”,有时便坐在我那唯一的旧藤椅上,吹一通家世,诉一通委屈,间或滴几点清泪,很使我同情而不失敬意。这样也换来她对我的好感。

  从她断续的谈话中,我大致了解了她以及老宫女的一点简单情况。房东太太是旗人,改汉姓,姓桂。父亲曾在警界做过巡官(清末民初,警官警察中旗人颇多)。她曾说:“30年前,前门一带,街面铺户,更不用说穿号坎的,谁不知道桂五爷呀。”她说:老头儿(老校工)是裁缝,常年给我们家做活儿。取送活儿只能在门房落脚,不叫他,他进不了上房屋。……不过看他人还老实,有个手艺能混饭。……咳,这就叫“人不能和命争啊”!言罢不胜今昔之感。这我才了解,老校工吞声忍气,不仅是老夫少妻,还有点主奴的关系,小姐下嫁,自然主子的身份降不下来,相应的奴才身份也升不上去。

  房东太太和老宫女的关系是姑侄,老宫女是姑,这是我推断出来的。孩子称老宫女为姥爷。因为满族老处女称谓上都和兄弟同例,像不称姑而称叔叔、大爷。房东太太也随孩子们称姥爷。我原以为他们都姓桂,读了金易兄的大作,才知老宫女姓何。这当然也是旗人的汉姓。那么她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亲戚而非本家了。

  对这位老宫女,房东太太作过如下的描述:“别看姥爷这会儿的样子,想当年,跟西佛爷当差的时节,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刚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头上插的,手上戴的就够一家‘过活’(北京话,意同家当),更不用说箱子、包袱,积下来的赏赐。一出来就买了三所房子,吃瓦片就够过了。亲戚朋友谁不挑大姆哥呀!那时节真要寻个合适的人家,能享一辈子福。瞧,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到今儿,一辈子心血就花在那两个“活宝”(指老宫女那两个单身弟弟,实际是食客)身上。您别瞧今儿这两位这份德行样儿。想当年也公子哥儿似的,提笼架鸟,游手好闲,幸好没有抽上白面儿。日子出项大进项小,先从内瓤上空,后来顾不上了就卖房,两所房一卖,没了进项,穷得更快,先后20年,就落到今天这个样儿。我爸爸在的时候想给他两人在局子里补个差事,可人家嫌掉架儿,愣不去。瞧见没有,这会儿卖苦大力倒不怕掉架儿了。可怜的是姥爷,到今儿还得为他们‘奔’。他们挣点钱也就顾得上嘴。瞧!还酒呀、茶呀、鼻烟呀地折腾。姥爷还得揽点针线活儿贴补着。咱们这儿规矩是灯泡儿不过25瓦,我给她安了个40瓦的……”说到这儿,脸朝东提高了调门说:“谁也别不愿意,谁家都有老有小!怎么着,这么点事背后就嘀咕上了,有话往明处摆呀!”我知道这是示威和警告,一定东房某人在电费上有过抱怨。“您说,卖了最后一所房子,没个着落,我能瞧着不管吗?这不,我揽过来了。有钱就给我点,没钱我也不催、不讨,为了老辈子的情义。”是不是房东太太家也沾过老宫女的光呢?是不是房东太太的只计支出,不计或少计收入算帐法夸大了她对老宫女的恩惠呢?我不能推断。但有一点是我多次目睹的,就是房东太太稳定地保持着对老宫女的礼貌和敬意。

  老宫女是很矜重的,很少走家串户。和房东太太来往并不频繁,只是在有事的时候,来坐一坐,也很少耽搁。房东太太早起见到老宫女总要行个旗礼,腿儿。老宫女到她屋里总要替掀门帘,出来总要送两步,说声:“您慢走。”从房东太太的为人看,这就很难得了。

  附一:我所认识的“老宫女”刘曜昕

  附一:我所认识的“老宫女”刘曜昕

  老宫女给我的印象是一位很恬静的老人家,当时怕有60岁了,也许还多一点。虽然是鸡皮鹤发,但长眉细目,面庞上还保留几分清秀。牙齿好。她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不是面容,而是风度。言谈行动,从容而不失于迟滞,端庄而不失于造作,用现代话讲叫“有派”。“有派”并不是美而是规范。特别看到她和人行见面礼,两手拊膝,微蹲下去,上身挺直,比一般旗满人老太太要庄重得多,更不用说那些汉民小脚老太太的“撅屁股安”了。她走路,别无奇处,但头不晃,膀不摇,平隐安详,坐在那里,手脚从不做无意识的动作。大概这是长期宫廷生活训练出来的吧。

  老宫女的衣着是很寒素的。像一般满族老妇人一样,圆髻挽在顶心,一根银簪外别无装饰。耳朵上一副耳环,却是黄的,我想总不会是包金的吧。她常年一衣过膝的长不长、短不短的上衣,只有月白深蓝两色;裤子永远是黑的,扎着裤腿,腿带却是丝的;白袜青鞋,袜子是漂白细布做的,圆口平底青布鞋也是自制。长夏无事常看到她坐在屋门口,戴上花镜作袜底。房东太太曾展示过一双老宫女的袜底给同院妇女看,引来一片啧啧之声,都说:“哟,这么大岁数,还能做出这么细致的活儿,真是的!”活儿如何,我未曾看到,从那些女房客神情上看,不像是谀词。房东太太夸耀地说:“说句糙话儿,这叫‘寡妇生儿,有老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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