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_厮守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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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霍瞿庭的伤情吸引了港媒短暂的注意,但在霍芳年的刻意回避下,最重要的是不算丑闻,与醉驾、豪车和□□易都沾不上边,所以那种注意很快也就消散了。

  辛荷见到霍瞿庭的时候,是他入院的第二十六天,所有的情绪都在短时间内被拉长到一个顶点,然后因为被迫的分别而悬在高处静止不动。

  期间他被霍芳年安排在铜锣湾的一栋旧楼里,从早到晚都有人守在门外,他犯了三次病,第三次等他清醒以后,下半张脸被坑洼的烧伤疤痕所覆盖的钟择推门进了病房。

  他走到病床边,冲白着脸的辛荷咧嘴笑了一下:“霍生要见你。”

  他的声音喑哑,在那场惩罚中,最初的痛呼使喷灯灼伤了他的声带。

  辛荷浑身都在发抖,他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钟择抓着胳膊拖下了床,几乎也是被摔在地上直接拖出了房门。

  拖过长长的走廊,不搭电梯,拖进楼梯间,拖上五层楼,又拖过长长的的走廊,中途只要爬起来,就会被立刻踹或推倒。

  他的膝盖磨出大片映着血的红痕,手骨几乎被捏碎。

  钟择在霍芳年等着他的房间外面把他提起来,像拎一个提线木偶般轻松和愉快。

  接着他恭敬地站在辛荷身后,伸手把门推开。

  那也是一间病房,霍芳年半靠在床头,手背上扎着吊瓶的针,闭目休息。

  辛荷机械性地迈开脚步,他走到霍芳年身边,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就又闭上嘴,过了会儿,霍芳年自己睁开了眼睛。

  钟择没有跟进来,霍芳年很快就注意到辛荷两条腿上显眼的痕迹,碎烂的皮肉显出一种生嫩的红,剧痛让他没办法站得很直,即使拼命克制过,两条腿仍在发抖。

  霍芳年脸上露出个轻微的笑意。

  “他心里有点气,你哥招待得可不够客气。”他说,“你多担待。”

  辛荷的心跳得很快,快到他开始感觉到另一种疼,声音好像震天响,要震碎他的鼓膜。

  他几乎是立刻就给霍芳年跪下了,同样在被拖拽的过程中磨破的手抓住了霍芳年盖在腿上的毯子,几乎每个关节上都有血痕。

  “我哥呢?他,他怎么了,他怎么样了?”辛荷的嘴唇抖得说不出话,他的眼睛里掉出大颗大颗的眼泪,由全然的恐惧所驱使,“他怎么样,他怎么样了?”

  “早死了。”霍芳年把手里的报纸放在一边,不冷不热地说,“等会收骨灰,我想着,他惦记你,不好不带你送他最后一段。”

  他低下头,意料之中地看着辛荷一瞬间惨白的脸,瘦得纸一样薄的身体像一块暴风中的白纸,被卷到空中后撕扯着扭曲翻转,抖动的剧烈程度使人发笑,那些自来水一样成股流出来的眼泪令霍芳年感到些许的愉悦。

  没用,他在心里判断道,是个废物。

  他欣赏了一会辛荷全然的崩溃,看他软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在心理上抵消了一些这几个月来霍瞿庭带给他的麻烦。

  抵消了千分之一。

  霍芳年叫钟择进去,看一滩烂泥一样看着跪趴在地上的辛荷道:“给他哥收尸去吧。”

  钟择就原样把他带出病房,然后一路拖着走,下了一层楼,拖过长长的走廊,到了霍瞿庭的病房外。

  辛荷浑身都冰了,心脏一会像是不跳,一会又跳得他疼,他行尸走肉般动作,等到门打开,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眼眶就被厚重的水幕所笼罩。

  很久以后,他被用力甩开他的霍瞿庭搡到地上重重摔倒,还没有反应过来,霍瞿庭看着他的眼神冰冷,甚至因为他说的话而显现出厌恶的神情。

  “怎么,因为我没死,所以辛蓼不肯给你钱?”

  辛荷下意识把蹭破皮的手捂住,眼泪还在惯性地流,跟着他的话问:“什么辛蓼?”

  霍瞿庭坐在病床上,头上缠了一圈纱布,除此之外,其他部位看上去都还算完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辛荷,脸上露出个深思的表情:“你在害怕,还是后悔?”

  辛荷发着抖又靠过去,克制不住地拿手去碰他搭在床边的手,流着眼泪说:“哥,哥你别这样,我很害怕,哥哥,哥哥,你别这样,你……”

  霍瞿庭扬手躲开,指尖扫过辛荷的侧脸,似乎一个响亮而无声的耳光,他的脸皮既白也嫩,挨了这一下,很快就留下几道红痕。

  “哥哥……”

  “我不是你哥。”霍瞿庭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嘴里说着嘲讽的话,神情却无疑全是克制的痛苦,“你忘了吗,你哥早被你弄死了,那么长的桥,救护车都差点送不到。辛荷,你可真毒啊。”

  说到最后,他眉头皱起,盯着辛荷的目光有如实质,良久,他很慢地又重复了一遍辛荷的名字:“辛荷。”

  那种落不到实处的语调让辛荷莫名地抖了一下,接着他继续本能地凑到霍瞿庭身边。

  他忘了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霍瞿庭没说过什么,他就被霍芳年进来以后带着的人拎件垃圾一样弄了出去。

  继续拖着他走的钟择在他头顶用因为掺了愉快而显得诡异的喑哑的嗓音说:“看明白了吗?他全忘了,哈哈。”

  接着,他还好心地对辛荷解释了一遍霍芳年对失忆的霍瞿庭的说辞,最后总结道:“你还叫他哥?知道他多恨你吗?等他出院,你就离死不远了。”

  辛荷被重新带回铜锣湾的住所,他高烧了几天,心脏也剧烈得疼,一屋子的人看着他,但没再有人送他去医院,最终他自己撑了过来,这具身体苟延残喘,却不肯死去。

  时间开始过得不分白天和黑夜,他已经不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药,似乎吃药和不吃药的作用都是一样的。

  有时他还会迷迷糊糊地想,怎么以前霍瞿庭就没弄懂,原来不按时吃药不好好吃饭的辛荷也根本不会死?

  但他还是感觉到高兴,因为霍瞿庭看上去不错。

  霍芳年对他说霍瞿庭“早死了”的时候,那种彻骨的绝望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回忆第二次。

  霍芳年踏进他房间的那天,天空从早晨开始就是灰蒙蒙的。

  厚重的阴云笼罩在全港上空,对“百年难遇”的雪的狂热期盼只排除死狗一样蜷缩在陈旧房间一角的辛荷一人,他只感觉到彻骨的冷,阴冷的风从每一个方向冲他而来,钻进骨头缝隙,也割裂他的心脏。

  霍芳年在卧室门口略站一会,就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

  他转头走到沙发边,钟择立刻拿了片看上去没那么脏的沙发巾铺好,他才坐下。

  “弄出来。”

  钟择答了声是,进到卧室,扯着辛荷的头发把他弄起来,然后拽着他垂软的手臂将他拖到了霍芳年的脚边。

  霍芳年拿鞋尖挑了挑辛荷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他灰败的脸,过了会儿,饶有兴致地问:“再等几天,是不是就能熬死你?”

  他笑了笑:“那你哥该心疼了。”

  辛荷慢慢地抬起头,像个年久失修的风箱一样喘着气说:“你把我哥怎么了?你怎么他了?”

  “不是你和辛蓼让人用车去撞他的?”霍芳年笑眯眯道,“这话该我问你吧?”

  辛荷坐在原地,用通红的两眼看着他,却并不能让霍芳年感到可怖,他只觉得轻松,现在捏死辛荷对他来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但死人终究麻烦,既然霍瞿庭肯帮他这个忙,不再要死要活地护着辛荷,很多事就可以更简单地做。

  起初他还不明白霍瞿庭怎么就为这么个东西突然间铁着心跟他翻了脸,到最后还要收集他亏空的证据。

  二十几年的血亲,他没想通,就算再不亲热,怎么就会比不过这个东西?

  直到前两天证物科的人想办法联系上他身边的人,做人情地送过来霍瞿庭在车祸中报废的手机里被复原的东西,他才明白。

  甚至有些置身事外的“原来如此”的感叹。

  那些片段化的监控摄像应该只是霍瞿庭为了时刻观察到辛荷的动向,最初也只是一些无聊到使人昏昏欲睡的画面:镜头底下战战兢兢的保姆,和无所事事的辛荷。

  但在被警方做过标注的片段里,他看到令人发笑的东西。

  他费心培养了二十几年的继承人背叛了他,转而像条发情的狗一样缠在这个□□得来的东西身上,在澳门那间掉着墙皮的老房子里,每个角落都有他们禽兽一样□□的画面。

  一段一段的视频多得数不清,霍芳年在书房翻到凌晨,他看得恶心,又生出畸形的恶意。

  “他是你哥。”霍芳年说,“养了你十多年,你怎么勾引得出手?”

  辛荷痛苦地闭上眼,视频播放的声音却不依不饶地响在他耳边。

  霍芳年和钟择的目光像淬了毒夜的鞭子抽在他身上,让他颤栗,却唯独不能死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霍芳年才让钟择关了视频:“还想跟他在一起,是吧?毕竟你们家的人有这个瘾,不□□会死。”

  “这也简单,等霍瞿庭把你弄死,我要他也没什么用,就叫他下去陪你算了。”

  辛荷突然猛地睁开眼,爬过去抱住他的小腿,涕泗横流地求他。

  霍芳年嫌脏似的踢开他:“我留他干什么?你大可以继续去他面前哭哭啼啼,反正他现在虽然恨你,心里却还是想见你,又不大相信我似的,总问些翻来倒去的问题……没准哪天你哭得他□□又硬了……”

  霍芳年低头看了眼停留在□□一刻的屏幕画面上,哂笑了一下:“就跟之前一样,不跟你计较了。”

  他把屏幕塞到辛荷怀里,看他屈辱的表情:“或者今晚就停了他的药,他脑袋里有血块,死了也不奇怪,没人追究。”

  但这次辛荷没再求他。

  他低下头,摸了摸画面上霍瞿庭低头看他的脸,然后把屏幕关了,良久,他问霍芳年:“你想让我干什么?”

  霍芳年说:“还没大想好。不过你要是想让你哥好好的,我想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他又拿鞋尖碰了碰辛荷的脸,被辛荷甩开也不恼,带着笑意道:“本来我还有些犯愁,是你哥帮了我这个忙,要没有这个。”

  他的目光落在辛荷怀里的平板上,“还真暂时想不出让你闭嘴的办法。”

  “你不是才十六,还是十七?”他看着辛荷,“霍瞿庭几岁就把你操了?我一点都没想到。”

  辛荷不说话,钟择在一边说:“过两个月就满十八了。”

  霍芳年听不出语气地哼了声,嘴里说:“还是畜生一样的东西。”

  “你也不用感觉太冤枉。”霍芳年说,“撞他的车就是辛蓼找的人,他以为车上有你,急着抓你回去替他给他爷爷换肾,所以你也不冤。说来说去,他不还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

  辛荷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肚子,恶狠狠地盯着霍芳年说:“你想都别想。”

  “这只是我想让你做的第二件事,后面还有。”霍芳年平平淡淡地说,“明天先去跟你哥道个别,他现在躺在我的病房里,门口守着我的人,最重要的是脑袋里空空如也,不是在澳门占山为王的时候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知道。”

  他语气平静地跟辛荷交代了接下来两三年希望他陆续去做的事情,不像刚才说的“没大想好”的样子。

  等这场令人作呕的谈话结束,霍芳年起身准备离开,辛荷突然问他:“你要我的肾,想让我顶罪,现在也可以,更没必要拐那么多个弯,为什么要等那么长时间?”

  霍芳年因为他这个问题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他注视了辛荷很长时间,目光在辛荷脸上来回扫视,最后似笑非笑地如实说:“他希望你拿钱离开香港,还说你年龄小,可能只是鬼迷心窍,让我不要再为难你。”

  霍芳年道:“废物永远是废物。明知道你要他的命,他想了两个月,最后还是只想出让我别再为难你的决定。”

  阴云酝酿了一整天,终于在第二天清晨,香港上空飘下了沙粒般微小的雪花。

  辛荷换了身衣服,走之前还洗了个澡,他走进霍瞿庭病房的时候,霍瞿庭手里正拿着一沓照片样的东西在看。

  等他走到一半,他抬起头看他,面孔紧绷,上面是压不住的震怒。

  他扬手扔过来的照片一张张拍在辛荷的脸上,辛荷低头去看,每一张上面都是霍瞿庭裸露的身体,他的脸清晰到不会使人有半分犹豫就能把他对得上号。

  而被他搂在怀里或压在身下的那具瘦削的身体却从始至终没有出镜。

  辛荷的腿有些软,他停下脚步,慢慢蹲下身,想把那些刺眼的东西翻到背面,颤抖的手却无法捏住其中的任何一张。

  霍瞿庭冰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解释。”

  辛荷跪坐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霍瞿庭从病床上下来了,辛荷才发现他的腿脚也受了伤,走起路来并不利索。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辛荷身边,穿着病号服的身躯显得没有以前那样强壮,也跟着蹲下,一只手很用力地捏住辛荷的侧脸,弄得他发疼,让他抬起头来,看着他流泪的眼睛说:“说话,辛荷。”

  “我无话可说。”

  辛荷感觉自己的心里在淌血,不是因为被霍瞿庭误会,而是因为霍瞿庭脸上的表情。

  他分明被陌生的自己狠狠刺伤,却又克制着不肯泄露一丝情绪,那张英俊的脸上全是痛苦,他以为自己看不出来。

  “为什么这么做,我对你不好吗?”霍瞿庭很压抑地问,“我欺负你?”

  辛荷说:“没有。”

  “是我强迫你?”

  “没有。”

  “那为什么?”霍瞿庭紧皱眉头,绷紧下颌问他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为什么?”

  辛荷说:“什么都不因为。”

  霍瞿庭不像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只是冷眼看他不说话,这次他问了很多问题,态度是相反的,悲哀和趋近绝望的情绪却是一样的。

  换成辛荷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只是不停地哭,泪腺几乎要因为过度使用而坏掉。

  霍瞿庭用力捏住他肩膀,带着为什么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那些照片逐渐被两个人纠缠的动作弄皱,辛荷躲开霍瞿庭来抓他的手的时候指尖扫过照片一角,伤口很快冒出血珠。

  他的脸上全是泪,没多久,霍芳年进来了,钟择走过来把他拎起来。

  辛荷在被迫退后的同时抬起头看坐在原地的霍瞿庭,发现蓝白色病号服下,他嘴唇苍白,双目赤红,一头在黑暗中受了重伤,嗅得到猎物却辨不清方向的困兽一般。

  他的背后是不知什么时候大了起来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过窗口,全港的人都在为此欢呼,庆祝这场百年难遇的盛景。

  辛荷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他绝望而无力地意识到这就是诀别,一百年那么长,他们有过缘分,可惜太短,他的归处变成了设好期限的死亡,地点不定,可能是手术台,也可能是他乡,总之不再会是霍瞿庭。

  他本身福薄,这十多年来,早就已经消耗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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