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_宫女谈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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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要记住,这是老太后第一件最宽心的事,自离开宫以后,居然有人给奉献东西了,怎能不让她老人家欣慰呢

  “我们当侍女的也总算熬过了苦难的第一夜。

  “我说得太粗糙了,但大致是这个样子!”

  古书上说“穷猿奔林,岂暇择木”。慈禧的夜宿西贯市,大有点这种意思吧

  (注:1986年6月7日《北京晚报》载有祖籍西贯市村李佩伦先生的《骡驮轿?西贯市》一文,称:慈禧逃出北京,第一站是在西贯市村落脚。……西贯市是以李姓为大族的回民村,因它位于出西直门经海淀、温泉,北上居庸关的道上,是南来北往要冲之一,故村里为官、经商、习武者极多。光裕行本为李家开的镖局,有东、西光裕两个字号,慈禧仓皇逃到西贯,正值光裕东家李子恒在家,便把家里的骡驮轿献出。同村人杨巨川作向导,护驾西行。慈禧还朝不忘旧事,封杨巨川为引路侯,授李子恒为新疆伊犁县令。此文可作参考。

  从昌平到怀来

  从昌平到怀来

  “那是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庚子七月二十二日的早晨,我们陪侍着老太后由西贯市出发奔向了古长城。――那时,我们根本不知往哪儿去

  “七月的早晨,地上的水气和天空的雾气混杂在一起,看不清是晴天还是阴天,只觉得灰蒙蒙的一片。还是按照老太后的口谕,崔玉贵打前站。今天崔玉贵显得美滋滋的,给他新添个帮手,那个镖局子的向导姓杨的和他在一起。出发前,我和娟子侧着耳朵听他俩说私房话。两个人都好练武,提起北京有名的教师来,他们相互还有些渊源,所以能说在一起。姓杨的又是个地理鬼,甚至某一处某一家,姓什么叫什么,他都很知底,尤其是这一带练武的多,到了某一处,一报师门,马上就能得到帮助。这正对崔玉贵抢阳斗胜、好大喜功、又带些江湖味的脾气,因此,崔玉贵马上拍姓杨的肩膀,管人家叫‘兄弟’,不管人家岁数大小。崔玉贵就是这样大马金刀的性格。小娟子并不戴敬他,看他们走后,指着崔的脊背说:‘没阳寿的,狗都摇头,满嘴里跑骆驼!就是他老子来了,他也会拍着肩膀叫兄弟。’这是宫廷里骂人的话,等于说:‘该死,死了喂狗,狗都摇头,满嘴里胡吹乱!’宫廷里不许说‘死’、‘杀’等脏话和不吉利的话。我笑着说:‘你背后骂他干什么?’娟子也笑了,说:‘我就是看不惯他那轻浮得意的样儿。专会一套丑表功。’我说:‘咳!他无家一身轻,路死路埋,道死道埋,乐一天是一天,跳墙挂不住耳朵,也难怪他这样!’(跳墙挂不住耳朵,是老北京的土话,没有一点牵挂的意思)娟子有多机灵,听出我说话的气味来了,扬起脸来抢白我说:‘刚离开宫墙一天,你就满嘴死呀活呀的胡吣,两天没睡觉了,你先眯糊会儿。’这是她的好意

  “真的,难得有片刻的宁静!更难得我能和娟子在一起

  “去年,在我所谓的结婚时,娟子单独送了我一份厚礼,我明白,这是向我告别的表示。相处七八年,同甘共苦的姐妹,胜过同胞,就在我将入地狱的时候等于给我一份祭礼,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婚后见面,她也没提送礼,我也没表示道谢,虽然有些亏礼,只是相对默默无言,好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这在常情可算不懂礼貌,我们俩就越过了这个界限。可每当我感情流露的时候,她总是用话给岔开。今天,我俩同坐一辆车,就是彼此不说话,也感到心里头有无限的温暖,我恨不得抱住她痛痛快快地嚎几声,吐一吐我的酸苦。她那水晶般的心里,早就明白这些,眼睛并不看我,沉思一会儿,寒着脸说:‘你的心事我知道,现在还不到你哭的时候。――据目前看,咱俩的小命可能保住了,可留在宫里的姐妹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将来咱俩回来,能给她们收收尸,铲几铲土,祭奠祭奠她们,也不枉姐妹一场。还记得去年正月说书的说陈圆圆故事罢,城破被俘,六宫的人被赶着迎接新主子,‘九殿咚咚鸣战鼓,万朵花迎一只虎’。真要是宫城破了,我倒愿意她们都死干净,一个不留,一朵花也没有!我哭也哭个痛快,泪也流个干净!到那时你尽力地哭罢!就是愿意随她们去,我也不再拦你了。’她突然伸出两只手来,搂住我的脖子,浑身颤抖着大声地抽咽起来。这是在荒郊旷野的车上。

  “她就是这样一位心直嘴快、热心肠的姑娘!她无时无刻不在预想着宫里遭受苦难的姐妹。

  “抬头一看,前面三乘驮轿高高地、晃晃悠悠地在路上走着,我们是近侍,不能离太后远了,驮轿以后就是我们的车。驮轿是个新鲜玩意儿,所以我们对它仔细地观察。我想坐它并不会多舒服,因为它太高。轿车的辕子和马的肩膀平行,轱辘上的车轴也不过离地二尺高,但驮轿不是这样,它是用一个架子搭在前后的马背上,架子呈井字形,井字上头高高的有一个小屋,比轿车约高出二尺多。山路崎岖,马一高一低地走着,小屋也随着晃荡,人坐在里边也跟着一俯一仰的摇动,时间长了,老太后怎么经受得住?但老太后始终隐忍着不言语。自从离宫以后,老太后很少说话。这是条上山的路,一步比一步高,远远的,但清清楚楚地看见两个人,那是崔玉贵和姓杨的,他俩可以算是老太后的探马或是顶马罢!再看看老太后轿前光秃秃的,皇上轿前也是光秃秃的,两位至尊没有一个侍卫,只有两个赶脚的脚夫,使我不禁低头长叹

  “平常日子,老太后去颐和园,大轿前面光銮仪卤簿就要排出一里路远。别的不提,就说大轿前的顶马吧,一排四骑,前后四排,不用夸有多威武了。一色的红里透黑的马,膘肥体壮,毛梢亮得出油,像缎子一样。马的额头上一律系着红缨子,嚼、环、鞍、革荐,配着锃亮的铜什件,左右丝缰齐摆在马鞍桥上,四匹一排,看着就整齐威武。最美妙的是马迈的步子:当然这顶马是为了给老太后护路开道的,就不可能离大轿太远,所以马要和轿夫们走同样的速度,这就太难了。为了显示马的雄伟英俊,马一律昂着头,头上的红缨子要在一条线上,脚下要跨大步。妙就妙在这儿:当它们的蹄子似挨地不挨地的时候,慢慢地把蹄子一蜷,又缩回来约一尺五,实际上,迈的虽是一大步,而走的却只有五寸,这样就和轿夫的步伐相等了,所以永远在轿的前边,一点也不脱节。一队马,同样地昂着头,同样地跨大步,同样地往回蜷腿,又迈出同样的尺寸,当马的蹄子往回蜷时,那种妩媚样子简直像绣女在做针线。这已经很可观了吧?最奇特的是,马在往后蜷腿的时候,腰随着一扭动,肥肥的屁股跟着一摆,上面骑马的人,也随着马的身子一齐扭,头上戴的红缨帽穗子一甩,蜷左腿往右摆,蜷右腿往左摆,煞是好看。这都是銮仪卫费尽心力训练出来的。再听声音,马蹄子落地是“哒哒”的,轿夫抬着轿走路是“嚓嚓”的。哒哒嚓嚓,非常和谐。长长的柳荫御路上,一点别的声音全没有,像军队演操似的整齐肃穆,这种声音一直由西华门到达颐和园。天家的气派,何等的尊严。这不过是前几天的事,可眼前只剩下崔玉贵骑着个灰色的骡子给老太后轿前开路了。我正迷迷糊糊地想着,一睁眼面前是乱石荒山,前边的三乘驮轿颤悠悠地走着,头骡颈下系的铜铃铛沉闷的叮咚、叮咚地响着,一声声催人入睡。

  从昌平到怀来

  从昌平到怀来

  “路越走越陡了,东西两边的群山挤压过来。活像凶猛的野兽,从不同的两侧在奔逐着一个共同的猎物,终于头顶冲撞在一起了。这个冲撞的地方,就是入山的山口,后来知道叫南口。

  “夏天的上午,时间显得特别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阴沉沉的天空,一丝风也没有,浓云低压在头上,窒息得喘不出气来。入了南口以后,更如同钻进了葫芦里,闷得人张着嘴出气,像干沟里的鱼一样向着天,嘴一吸一合地喘着,四外的土发出潮湿热气,活似蒸笼,蒸烤得我们又渴又烦躁。小娟子这个急脾气的姑娘,简直要发疯了。她越急躁,身上的痱子越扎撒,憋得她满脸通红,头上津津地流下汗水。两天没有脱过的衣服,经汗水一沤,像膏药似地贴在身上。我轻轻地掀开她的衣服一看,痱子由颗粒已经变成饼子了。肉皮红肿一片,在痱子的尖上隐隐长出白泡泡来,这大概是化脓了。在宫里多年养成的干净勤洗的习惯,用脂粉培养的细嫩肉皮,现在反而遭罪了。火毒的太阳一晒,热气一蒸,汗渍的牛皮衣服再一沤,丝毫不透风,哪有不起痱子的道理。我只有用手掀起她的衣襟,来回地簸动,想法透透风,减轻点她的痛苦。娟子含着泪对我说:‘早晨我给老太后洗脸时,看到老人家的发髻底下、脖子周围,也有一片片的小红粒儿,我问老太后,难过不?老太后眼看着旁处没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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